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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时又觉得有点儿心虚,因为我喜欢的只是这个题目,一个少女发愁地想:行路是多么艰难啊!
难于上青天,她的理解就是这样,以她的古文底子,只能生吞活剥个大概,但她喜欢这个题目,认为这三个字既悲壮又英勇,很符合她的心境。
宋说:哦,这是李白的名篇,让我背给你听。
我猝不及防地就被带进了崎岖的境地,我生怕他接下去还要与我讨论深奥的问题。
我紧张而努力地倾听他的背诵,诘屈聱牙的诗句像一片乱石丛生的洞穴,宋的声音就是一粒幽微的火花,它被那些我听不懂的字词所摇曳,在一团黑暗中闪闪烁烁,我跟在宋的身后,止步不前。
他问:我背的差不离吧?
我盲目地点点头。
他又问:基本上没错吧?
我点点头然后老实地说:我没听出来。
他兴奋起来问:你还喜欢什么诗?白居易的《长恨歌》你喜欢吗?
我仍盲目地点头。
宋说:这个我更熟一点儿。
他就流利地、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我懵懂地听着,某些熟悉的词句在我的混沌中闪过,像星星点点的烛火。
接着他又背了《琵琶行》等,兴致很好。
后来他问我是否喜欢外国诗歌,我说我不知道外国诗歌是怎样的,我从未读过。
他说你一定要读一些外国诗歌,不然太可惜了。
他说我向你介绍一位俄罗斯诗人,叫普希金,他的诗非常好,我给你朗诵他的《致大海》。
这个题目使宋的目光一下变得深远起来,好像有一种力量,把他推到了大海的边上,他的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些事物,而不是我。
我听见他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诵出那些奇妙的句子: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和闪耀着骄傲的美色。
好像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好像是他在别离时的呼唤,我现在最后一次倾听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
这些平白的句子犹如坦途,令我从崎岖的洞穴一下走进空阔的岸边,那里有海和风,美的元素。
宋的声音造成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由自主地步入其中。
我第一次知道,外国诗是这样的,又明白,又深情。
宋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刻,他站在了启蒙者的位置,在以后的所有日子中,每当遇到启蒙者这个词,宋的格子短袖衬衣就会在我的眼前飘动。
宋念过了诗,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在适当的时间得体地离开了。
N 城的其他事情蜂拥而来,像波浪一样掩盖了面前的事情,对于与宋的见面所埋下的伏笔我一无所知。
回到B 镇,N 城之行像梦一样地消散了,在六月晴朗的天空中,关于考试上大学的消息如雷声滚滚,由远而近,越来越真切。
多年以后,多米从外省来到北京当记者,住在一位终生不嫁的老处女家里。
那时她刚刚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挣扎出来,远走他乡就是为了忘记过去的一切。
多米在京城谁也不认识,她漠然而孤独地出现在不同的会议和陌生的人流中,她从不涉足社交场合,星期六和星期日,总是跟老处女(她称她为老师)两人在幽暗的室内对坐。
她们总是把窗帘放下,这两个人同样不适应强烈的光线。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到应该写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这个念头像一朵清丽无比的大花穿过蒙蒙的雨夜来到她的窗前。
这肯定跟雨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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