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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子转角,藤绿色的袍角一闪,成明抬起头来,却发现她就站在那里,背着落落天光,仿佛比从前清瘦了好些,那罩在身上的坎肩下空空荡荡,如同脉脉秋苇,几欲摧折。
成明脚下踌躇,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去,觍着脸来搭话。
可如今不知道怎么了,他脚下迟疑,却不敢迈出一步。
有了忌惮,吃过苦头,磋磨掉了锐气,也削平了棱角,自然不复少年心性。
竟然是这样短暂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漫长,仿佛他们的成长不过是一瞬,随后便长久地,永远地,与过往挥手作别了。
成明朝她笑,摇光也点一点头,皇帝将要起身,她须得提前去预备笔墨。
两下里擦肩而过,碍着有人,竟然连目光都不敢交错。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摇光忽然快速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成明转过头来看她,她却已经低首走远了,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慈宁花园。”
皇帝已经叫起,更完衣,踱过东暖阁来,她便进去陈置笔墨,皇帝并没有看她,反而将目光放在了明窗上,透过一排明窗可以看见养心殿的院子,甚至远处宫宇的檐牙,自然也能看得见,站在天棚下的人。
他的声音尚且带着午睡才醒的怠倦,静默了会子,方淡淡道,“下午叫三起,未时三刻第一起,约莫要到申时二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教摇光心下一凉。
她应了个“是”
,将笔墨纸砚皆整理好,这才却步退出暖阁。
经过正殿大门的时候,刚好端亲王提着袍子往东暖阁来了,她便站在一旁弯身候着他过,等东暖阁的纱帘子撂下来,才越过门槛,回榻榻里去。
午后时分,阳光喧软,她却等得心焦。
炕几上放着快要做完的荷包,江涯山水已经很有些模样了,元宝八仙配色活泼喜兴,如同这个春天一样热闹。
她愁眉百结,当时做的时候,一针一线都是欢喜,如今再看,心绪却似那盘结的线一般,百转千回,毫无头绪。
她比了比时间,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中的荷包放下,起身从角门出去,沿着长长的宫墙,转到慈宁花园。
成明已经在临溪亭上等她了,听见步履声,便知道有人来。
慈宁花园除了重大节日,平时安静得很。
他于是回过身迎她,正对上她探究又茫然的眼神——那眼神中隐隐有些泪意,仿佛是快要溺毙死的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
久别重逢,其实也不算久别,又或许,他们又与从前的自己重逢了。
那些尚且不必担忧惊惧的岁月,那些故友挚亲尚在的岁月,他们都有所依持,不必曝于风雪。
成明笑了一下,先前有很多话想问她,真见着了,反而问不出来,千言万语只结出一句,“你还好么?”
他却是变了许多,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睛里的光,都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就连唇角的笑意,也少了昔日的恣意与张狂。
摇光张了张嘴,眼中含泪,就连声音也发颤,她直直地盯着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顾得上问:“我玛玛,是真的死了吗?”
“死”
这个字,以前只觉得遥远,现在亲口从嘴中说出来,又觉得轻飘飘的,一股气噎在喉头,跟酸橘子一样,上不来,下不去,只能一任那满是涩意的汁水,冲入喉头,灌进脾胃。
他长久地沉默,只是望着她,似乎眼含悲悯,她又不知道这种悲悯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盼着他说话,又盼着他不要说。
该不该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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