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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在街上丧胆游魂的走,遇见了小马儿的祖父。
老头子已不拉车。
身上的衣裳比以前更薄更破,扛着根柳木棍子,前头挂着个大瓦壶,后面悬着个破元宝筐子,筐子里有些烧饼油鬼和一大块砖头。
他还认识祥子。
说起话来,祥子才知道小马儿已死了半年多,老人把那辆破车卖掉,天天就弄壶茶和些烧饼果子在车口儿上卖。
老人还是那么和气可爱,可是腰弯了许多,眼睛迎风流泪,老红着眼皮,像刚哭完似的。
祥子喝了他一碗茶,把心中的委屈也对他略略说了几句。
“你想独自混好?”
老人评断着祥子的话,“谁不是那么想呢?可是谁又混好了呢?当初,我的身子骨儿好,心眼好,一直混到如今了,我落到现在的样儿!
身子好?铁打的人也逃不出去咱们这个天罗地网。
心眼好?有什么用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没有这么八宗事!
我当年轻的时候,真叫作热心肠儿,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作。
有用没用?没有!
我还救过人命呢,跳河的,上吊的,我都救过,有报应没有?没有!
告诉你,我不定哪天就冻死,我算是明白了,干苦活儿的打算独自一个人混好,比登天还难。
一个人能有什么蹦儿?看见过蚂蚱吧?独自一个儿也蹦得怪远的,可是教个小孩子逮住,用线儿拴上,连飞也飞不起来。
赶到成了群,打成阵,哼,一阵就把整顷的庄稼吃净,谁也没法儿治它们!
你说是不是?我的心眼倒好呢,连个小孙子都守不住。
他病了,我没钱给他买好药,眼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
甭说了,什么也甭说了!
——茶来!
谁喝碗热的?”
祥子真明白了:刘四,杨太太,孙侦探——并不能因为他的咒骂就得了恶报;他自己,也不能因为要强就得了好处。
自己,专仗着自己,真像老人所说的,就是被小孩子用线拴上的蚂蚱,有翅膀又怎样呢?
他根本不想上曹宅去了。
一上曹宅,他就得要强,要强有什么用呢?就这么大咧咧的瞎混吧:没饭吃呢,就把车拉出去;够吃一天的呢,就歇一天,明天再说明天的。
这不但是个办法,而且是唯一的办法。
攒钱,买车,都给别人预备着来抢,何苦呢?何不得乐且乐呢?
再说,设若找到了小福子,他也还应当去努力,不为自己,还不为她吗?既然找不到她,正像这老人死了孙子,为谁混呢?他把小福子的事也告诉了老人,他把老人当作了真的朋友。
“谁喝碗热的?”
老人先吆喝了声,而后替祥子来想,“大概据我这么猜呀,出不去两条道儿:不是教二强子卖给人家当小啊,就是押在了白房子。
哼,多半是下了白房子!
怎么说呢?小福子既是,像你刚才告诉我的,嫁过人,就不容易再有人要;人家买姨太太的要整货。
那么,大概有八成,她是下了白房子。
我快六十岁了,见过的事多了去啦:拉车的壮实小伙子要是有个一两天不到街口上来,你去找吧,不是拉上包月,准在白房子趴着呢;咱们拉车人的姑娘媳妇要是忽然不见了,总有七八成也是上那儿去了。
咱们卖汗,咱们的女人卖肉,我明白,我知道!
你去上那里找找看吧,不盼着她真在那里,不过——茶来!
谁喝碗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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