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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家的老六真就是龙,也不能说他是龙。
于是,我将有角的老六想得非常奇特,想像他顶着一双怎样的大犄角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像他怎样痛苦地蜕皮,那角是不断地长,那皮是不停地蜕,总之,那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一天,我在床上跟我的母亲探讨老六睡觉的姿势,我认为老六睡觉应该像蟒一样地盘在炕上,而不是像我一样在被窝里伸得直直的。
母亲说,你怎么知道老六不是直直的?我说,大凡长虫一类,只要一伸直就是死了。
母亲问这话从哪儿说起。
我说,咱家槐树上的&ldo;吊死鬼儿&rdo;被我捉在手里,从来都是翻卷着挣扎,跟蛇一样的,拿我阿玛的放大镜在太阳下头一照。
吱的一声,那虫儿就焦了,就挺了,挺了就是死了。
母亲听了将我一下推得老远,说怪道我身上老有一股焦臭的腥味儿,让人恶心极了。
我说。
您搂着我还嫌恶心,我到底还是一个小丫丫,我二娘搂着老六都没嫌恶心,老六可是一条长癣的癞龙,那精湿溜滑的龙味想必不会比槐树上的&ldo;吊死鬼儿&rdo;好闻。
母亲还是不想靠近我,于是我就用头去抵母亲,企望我的脑袋上也能长出一对美丽的、梅花鹿一样的犄角。
母亲闪过我那乱糟糟的脑袋,说其实老六头上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大角,只不过他的头顶骨有两个突起的棱儿罢了,摸起来像两个未钻出的犄角,就是到死,也未见那两个犄角长出来。
我愣了半响,对&ldo;未长出的犄角&rdo;很遗憾,想像老六要是再多活几年,长到我父亲那般年纪,一定能生出很不错的角来。
人和鹿是一样的,小鹿是不生角的,鹿到了成年才会生出犄角,西城沁贝勒家园子里养的鹿就是如此。
我们家有关老六的话题虽然不多,但都很精彩,传说老六落生时眼目大开,哭声深沉,遍身黑鳞,异相昭著。
他是在偏院的北屋降生的,说是生时浓云密布,雷声轰隆,众人在其生母的昏厥中惴惴不安,不知这驾着雷霆而来的麟儿预示着这个家族的何种命运。
我们家舅老爷私下说,看这天相,所来的料不是个等闲人物,金家是天潢贵胄,龙脉相延,该是不错的,然龙生九种,九种各一,其中必定有一个是佞种,但愿不要应在了这个老六身上。
老六身上的那层鳞苦苦折磨着他,使他痛苦不堪,需时时地将他浸泡在水盆里才能使他安静下来。
听说那鳞乌黑发亮,有花纹斑点,时常成片脱落,很是吓人。
二娘抱着老六去医院看过,老六这身皮把那些护士吓得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
医院给开了不少药水,抹了只是杀得疼,根本不管用。
舅老爷说,不必治了,凡有成勋长誉者,必附以怪异。
他还说。
他的父亲与曾国藩曾同朝共事,知那文正公也是终身癣疥如蛇附,每天用两双手抓挠,必脱下一把皮屑,这实则是贵人之相。
老六两岁的时候,有一天白云观的武老道来我们家找父亲聊天,父亲着人将老六抱出来让老道看。
老六一见老道,立时在老妈子身上翻滚打挺,大哭不止,一刻也不能消停。
武老道拈着胡子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一口一口地喝茶,并不理睬闹得地覆天翻的老六。
父亲只好让人把哭泣的老六抱走,老六的一路哭声直响到后院深处,许久不能止。
父亲请老道对孩子的未来给予指点。
老道说,四爷的茶很好,是上等的君山银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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