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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即使不曾撑开了往后退,至少我自己不觉得我的脚步曾经向前挪动。
今天我再不能容我自己这梦梦的下去。
算清亏欠,在还算得清的时候,总比窝着混着强。
我不能不自剖。
冒着“说出衰颓懊丧的语气”
的危险,我不能不利用这反省的锋刃,劈去纠着我心身的累赘、淤积,或许这来倒有自我真得解放的希望?
想来这做人真是奥妙。
我信我们的生活至少是复性的。
看得见觉得着的生活是我们的显明的生活,但同时另有一种生活,跟着知识的开豁逐渐胚胎、成形、活动,最后支配前一种的生活,比是我们投在地上的身影,跟着光亮的增加渐渐由模糊化成清晰,形体是不可捉的,但它自有它的奥妙的存在,你动它跟着动,你不动它跟着不动。
在实际生活的匆遽中,我们不易辨认另一种无形的生活的并存,正如我们在阴地里不见我们的影子;但到了某时候某境地忽的发见了它,不容否认的踵接着你的脚跟,比如你晚间步月时发见你自己的身影。
它是你的性灵的或精神的生活。
你觉得你有超实际生活的性灵生活的俄顷,是你一生的一个大关键!
你许到极迟才觉悟(有人一辈子不得机会),但你实际生活中的经历、动作、思想,没有一丝一屑不同时在你那跟着长成的性灵生活中留着“对号的存根”
,正如你的影子不放过你的一举一动,虽则你不注意到或看不见。
我这时候就比是一个人初次发见他有影子的情形,惊骇、讶异、迷惑、耸悚、猜疑、恍惚同时并起,在这辨认你自身另有一个存在的时候。
我这辈子只是在生活的道上盲目的前冲,一时踹入一个泥潭,一时踏折一支草花,只是这无目的的奔驰;从哪里来,向哪里去,现在在那里,该怎么走,这些根本的问题却从不曾到我的心上。
但这时候突然的、恍然的我惊觉了。
仿佛是一向跟着我形体奔波的影子忽然阻住了我的前路,责问我这匆匆的究竟是为什么!
一种新意识的诞生。
这来我再不能盲冲,我至少得认明来踪与去迹,该怎样走法,如其有目的地,该怎样准备;如其前程,还在遥远?啊,我何尝愿意吞这果子,早知有这多的麻烦!
现在我第一要考查明白的是这“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决定掉落在这生活道上的“我”
的赶路方法。
以前种种动作是没有这新意识作主宰的;此后,什么都得由它。
四月五日
发表于1926年4月7日《晨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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