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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满清水的水盆前再三驻足,确认过容貌无可指摘,不像谷底清修的妖怪,倒像是瑶池赴宴的上仙,这才朝著伙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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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洪嘉此时恰好将琐事做完,端起湿漉漉的竹筐,四处找向阳的地方。
魏晴岚站在繁花深处,看了几眼,竟然有些出神。
这人从前……也长这般模样吗?直如藏玉之石,轻轻一叩,就露出石中清莹的玉色,看著看著,心跳便渐渐失速,不由低下头,反反覆覆地理正衣冠,跟出门时一样,尽想著该著锦衣还是布衣,换哪件新裳,佩玉抑或佩兰。
奇怪,这些烦恼,到底从何而来……
常洪嘉一抬头,看见站在花树下的魏晴岚,脸上登时涨得通红,含糊唤了一声:「谷主。
」说完,急匆匆地想退回门槛内。
魏晴岚看著他发红的耳朵,心底又有些恍惚,耳畔似乎听见了什麽开裂的声音,温暖的水流从那道裂fèng中汩汩流出,胸口又酸又胀,这种滋味,竟是从未有过。
在江边见到和尚的那瞬,似乎也目不转睛,初次听到那人赞誉有加,似乎也兴高采烈,但都不像此刻这样,头脑一片空白,轻飘飘的,彷佛刚从褪去的蛇皮中出来,看见外面是一朝清晨。
常洪嘉退得急了,过门槛时,手中重物微微一晃,惊魂未定时,发现魏晴岚已经到了身边,稳稳扶住了竹筐一角。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自己鼻翼下尽是魏晴岚衣衫上的味道,像月下清溪般悄悄而至,挟带著两岸花糙静谧的香气,呼吸不由慢了一拍,还没有粉饰太平,竹筐就被魏晴岚吹了口气,不知变到哪里去了,空下来的双手轻轻落入了那人手中。
那妖怪就这样珍而重之地握著,一直没有别的动作。
常洪嘉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站著,生怕手上还残留油渍,不知站了多久,才听见魏晴岚用传音术问:「会不会……唐突?」常洪嘉听得云中雾里,把这几个字颠来倒去,想了又想,还在细品话中深意,忽然感到唇上一凉。
魏晴岚一吻过後,自己也有些怔忡。
心中一隅,曾那麽冷,又这麽暖,那样嚎啕大哭,如此狂喜。
太久没有接触到人的体温,竟不知如何是好。
想要更进一步,毫无间隙,然而鹤返谷中,红尘退避,要费力回想,脑海中才肯闪过零星的片段。
那是哪一年的年关,偷偷把铜钱放在那人枕边,却发现女子所书的桃花笺。
走进常洪嘉出诊的那家花楼,看见一对对重合的人发出y声浪语,红烛摇曳,气息交缠,极尽欢愉乐事,不知为何,就开始怒火中烧。
就这样含怒站在y窟门口,算著时间,等到伞上的积雪有了重量,想见的人才提著药箱、从红粉青楼里逃了出来。
那呆子跟别人一样,看不穿自己隐身的术法,跑得气喘吁吁,领上沾满了胭脂印记,猛地撞在自己胸前,满身脂粉腻味都扑了上来。
直到他穿过自己、一口气跑出老远,那阵薰人的恶臭还挥之不去。
只要一想到那呆子身上,沾满了这股臭味,就恨不得把人手把手带回鹤返谷,那里是清静之地,有自己一树一树植下的美景,红尘俗世哪比得上!
怎麽能让那呆子逃了呢?掌心里唯一抓住的这一点东西,怎麽能让他逃了呢?
当年尚且如此,何况是今时今日||这麽多年,千辛万苦才得偿所愿。
不知道跪穿了多少蒲团,敲碎了多少木鱼,头磕出血,禅参透,书读尽,经翻烂。
千辛万苦,千辛万苦,断不能又是一场空!
唯恐又是一场空!
可越是害怕,越不能说……常洪嘉面红耳赤,连脖子上都有霞色,还在为刚才那一吻魂不守舍。
直到魏晴岚双手越握越紧,他才回神般地瞪大眼睛,手上被握得青紫一片,可看著魏晴岚此时的神色,竟不知该不该出声点破。
所幸片刻过後,魏晴岚就自己松开桎梏,极柔和地笑了笑。
如同白玉雕成的手,轻轻落在常洪嘉侧脸,像蝴蝶扇动翅膀,触碰不胜凉风的花,从眉眼到前襟,一寸一寸,细细摸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盏茶变冷的时间,似乎是三千年冰凉的劫火,魏晴岚终於收回视线,转去看常洪嘉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布衣,用指腹一遍遍擦拭记忆中沾上过胭脂印的领口。
可还不够,想抱得再紧一些,距离再近一些,羁绊再深,不安再少,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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