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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说真话有什么错吗?当然没有,还能是说假话不成?但说真话就够了吗?这就又得看看:除了实际之真,心魂之真是否也有表达?是否也能表达?是否也提倡表达?是否这样的表达也被尊重?倘只白昼在表达,生命至少要减半。
倘黑夜总就在黑夜中独行,或聋,或哑,或被斥为&ldo;不打粮食&rdo;,真,岂不是残疾着吗?比如两口子,若互相只言白昼,黑夜之浪动的心流或被视为无用,或被看作邪念,千万得互相藏好,那料必是要憋出毛病的。
比如憋出猜疑和防备,猜疑和防备又难免流入白昼,实际之真也就要打折扣了。
这还不要紧,只要黑夜健在,娜拉大不了是个出走。
但黑夜要是一口气憋死,实际被实际所囚禁,艺术和爱情和一切就都只好由着白昼去豢养、去叫卖了。
失去黑夜的白昼,失去匡正的生活,什么假不能炒成真?什么阴暗不能标榜为圣洁?什么荒唐事不能煽得人落泪?于是,什么真也就都可能沦落到&ldo;我不能说&rdo;了。
十九
听说有一位导演,在反驳别人的批评时说:&ldo;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让观众落了泪。
&rdo;反驳当然是你的权利,但这样的反驳很无力,让人落泪就一定是好艺术吗?让人哭,让人笑,让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都太容易。
不见得非劳驾艺术不可。
而真正的好艺术,真正的心路艰难,未必都有上述效果。
我听一位批评家朋友说过一件事:他去看一出话剧,事先掖了手绢在兜里,预备哭和笑,然而整个演出过程中他哭不出也笑不出,全场鸦雀无声,直到剧终,掌声虽也持久,但却犹豫,直到戏散,鱼贯而出的人群仍然没有什么热烈的表示,大家默默地走路,看天,或对视为。
我那朋友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发呆。
他说这戏真好。
他没说真像。
他说看戏的人中有说真好的,有说不好的,但没见有谁说真像或者不像。
他说,无论说真好的还是说不好的,神情都似有些愕然,加上天黑。
他说他在那没人的地方坐了很久,心里仍然是一片愕然,以往的批评手段似乎都要作废,他说他看见了生命本身的疑难。
这戏我没看。
二十
我看过一篇报告文学,讲一个叛徒的身世。
这人的弟弟是个很有名望的革命者。
兄弟俩早年先后参加了革命,说起来他还是弟弟的引路人,弟弟是在他的鼓动下才投身革命的。
其实他跟弟弟一样对早年的选择终生无悔,即便是在他屈服于敌人的暴力之时,即便是在他饱受屈辱的后半生中,他也仍于心中默默坚守着当初的信奉。
然而弟弟是受人爱戴的人,他却成了叛徒。
如此天壤之别,细究因由其实简单:他怕死,怕酷刑的折磨,弟弟不怕。
当然,还在于,他不幸被敌人抓去了,弟弟没这么倒霉。
就是说,弟弟的不怕未经证实。
于是也可以想象另一种可能:被抓去的是弟弟,不是他。
这种可能又引出另外两种可能:一是弟弟确实不怕死,也不怕折磨,这样的话世上就会少一个叛徒,多一个可敬的人。
二是弟弟也怕,结果呢,叛徒和可敬的人数目不变,只不过兄弟俩倒了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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