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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躺在炕上,望着纸糊的顶棚发呆。
两个月里,他连门口也没出过,恋儿每天都把街上有关高密东北乡土匪的议论传给他听,因此他每天都沉浸在对这场大悲剧的追忆中,追忆到某些细节时,他就把牙齿恨得咯咯响。
他想到自己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被雁啄瞎了眼睛。
他完全可以有无数次机会要了曹梦九这条老狗的命,但终究饶了他。
这时候他就联想到我奶奶。
她与曹梦九那种半真半假的干爹干女儿的关系是促使他上当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因为恨曹梦九而恨她。
也许她与曹梦九早就串通一气,共设圈套来坑他。
尤其是听到恋儿说,恋儿对我爷爷说,亲哥,你忘不了她,她可早就忘了你,你被火车拉走后,她就跟着铁板会头子黑眼走了,在盐水口子住了有好几个月了,至今没回来。
恋儿边说边揉搓着爷爷的肋骨。
爷爷看着她不知厌足的黑色身体,一种隐隐约约的厌恶产生了。
他从眼下的这个黑色肉体想到她的雪白的肉体,想到几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他把她抱到铺在高粱密荫下的大蓑衣上的情景。
爷爷折起身来,说:&ldo;我那支枪还在吗?&rdo;
恋儿惊恐地抱住爷爷的胳膊,说:&ldo;你要干什么?&rdo;
爷爷说:&ldo;我要去杀这些狗杂种!
&rdo;
&ldo;占鳌!
亲哥,你可不能再去杀人啦!
你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啦!
&rdo;恋儿说。
爷爷对着恋儿的肚子踹了一脚,说:&ldo;你少啰嗦,把枪拿来!
&rdo;
恋儿委屈地呜咽着,拆开枕头fèng,把那支二把匣子枪摸出来。
爷爷和父亲共骑一匹黑马,跟在韬略在胸的铁板会青年会员五乱子身后,奔驰半天,望见灰蒙蒙发亮的盐水河,望见盐水河两岸白茫茫的碱土荒原时,尽管被五乱子一番大话撩拨得万分激动的情绪尚未冷静,但还是想起了与黑眼在盐水河边决斗的情景‐‐
爷爷掖着匣枪,骑着一头大叫驴跑了一上午,赶到盐水口子。
他把毛驴拴在村外一棵榆树上,让毛驴啃着树皮。
他把破毡帽往下拉拉,遮住眉毛,大踏步往村里赶。
盐水口子好大一个村庄,爷爷不问路,冲着村中那几排高大瓦房去。
深秋初冬,村里有十几棵挑着累累的、焦黄的叶片的栗子树在风里抖。
风不大,但利飕有劲。
爷爷闯进瓦屋大院,正逢着铁板会集会未散。
在一个方砖铺地的大堂里,迎面墙上挂着一幅灰黄色的大画,画上画着一个面貌稀奇的老头骑着一头斑斓猛虎。
画下供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对象(爷爷后来才看清那些对象里有猴子脚爪、鸡的头骨、晒干的猪苦胆、猫的头、骡子的蹄子),香烟缭绕中,一个眼周带痣的人坐在一块圆圆的厚铁板上,用左手摩着头顶上那块光光的头皮,右手捂着腚沟子,高声嘹亮地念着咒语:&ldo;啊吗唻啊吗唻铁头铁臂铁灵台铁筋铁骨铁丹台铁心铁肝铁肺台生米铸成铁壁寨铁刀铁枪无何奈铁身骑虎祖师急急如敕令啊吗唻啊吗唻啊吗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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