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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科学的成果,有一些现在的人类已经用上了,但据我所知,没用上的还很多。
倘若你把没用上的通通取消,科学就不成其为科学。
我上大学时,有一次我的数学教授在课堂上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
这位老师的胸襟之高远,使我终身佩服。
我还要说,像这样的胸襟,在中国人文知识分子中间很少见到。
倘若我说,科学知识分子比人文知识分子人品高尚,肯定是不对的。
科学知识分子里也有卑鄙之徒,比方说,前苏联的李森科。
但我未听到谁对他的学说说过什么太难听的话,更没有听到谁做过这样细致的分析:李森科学说中某个谬误,和他的卑鄙内心的某一块是紧密相连的。
倘若李森科不值得尊敬,李森科所从事的事业——生物学——依旧值得尊重。
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就是李森科这样卑鄙的人为生物学所做的工作也不能说是卑鄙的行径。
这样的道德标准显然不能适用于现在中国的艺术论坛,不信你就看看别人是怎样评论贾平凹先生的《废都》的。
很显然,现在在中国,文学不是一种超越现世,超越人类的事业。
我们评论它的标准,和三姑六婆评价身边发生的琐事的标准,没有什么不同。
贾先生写了一部《废都》,就如某位大嫂穿了旗袍出门;我们不但要说衣服不好看,还要想想她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勾引谁。
另外哪位先生或女士写了什么好书,称赞他的话必是功在世道人心;就如称赞哪位女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是一样的。
当然,假如我说现在中国对文艺只有这样一种标准,那就是恶毒的诽谤。
杜拉斯的《情人》问世不久,一下就出了四种译本(包括台湾的译本),电影《辛德勒的名单》国内尚未见到,好评就不绝于耳。
我们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那就不是用现世的标准、道德的标准来评判的。
这种标准从来不用之于中国人。
由此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在文学艺术的领域,外国人可以做超越人类的事业,中国人却不能。
在文学艺术及其他人文的领域之内,国人的确是在使用一种双重标准,那就是对外国人的作品,用艺术或科学的标准来审评;而对中国人的作品,则用道德的标准来审评。
这种想法的背后,是把外国人当成另外一个物种,这样对他们的成就就能客观地评价;对本国人则当作同种,只有主观的评价,因此我们的文化事业最主要的内容不是它的成就,而是它的界限;此种界限为大家所认同,谁敢越界就要被群起而攻之。
当年孟子如此来评价杨朱和墨子:“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现在我们则如此评价《废都》和一些在国外获奖的电影。
这些作品好不好可以另论,总不能说人家的工作是“禽兽行”
,或者是“崇洋媚外”
。
身为一个中国人,最大的痛苦是忍受别人“推己及人”
的次数,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多。
我要说的不是自己不喜欢做中国人(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我要说的是,这对文化事业的发展很是不利。
我认为,当我们认真地评价艺术时,所用的标准和科学上的标准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依据现世的利害得失,只论其对不对(科学),美不美(艺术)。
此种标准我称为智慧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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