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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宁退下后,霍珏去净室洗去一身灰尘,换上一套干净的常服,才缓步去了寝屋。
屋子里烧着很淡的杏子香,四处都燃着灯盏,整个内室亮堂堂的。
小娘子靠着个大迎枕,低头翻着本《古酒杂论》,一见他进来,那双藏不住心事的眸子微微抬起,定定地望着他。
霍珏脚步一顿,和她对望一息,下一瞬便加快了步子,在她身旁坐下,道:“听何宁说,你今日在酒肆酿酒了,酿的什么酒?”
姜黎放下手上的书,弯唇笑道:“酿了几坛子桑葚酒还有屠苏酒。”
霍珏淡“嗯”
一声,握住姜黎的手,替她细细揉捏,知晓她此时定是有话要同他说,便也不语,只耐心等着。
等了片刻,果真听姜黎道:“霍珏,你可会不喜我到酒肆去?”
姜黎这话问得委婉,她原意是想问他会不会嫌她为了经营酒肆而抛头露面的。
可她从小就看着杨蕙娘经营酒肆,不仅仅是杨蕙娘,从前在朱福大街的那些看着她长大的掌柜娘子,个个都是有本事的,制香粉做衣裳卖头面,丝毫不比男子差。
是以,她不喜用“抛头露面”
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以及与她一样靠着一技之长堂堂正正挣银子的女子。
霍珏自是听出了姜黎话里的委屈与忐忑,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抬起眼,温声道:“我为何会不喜?”
姜黎想了想,道:“你如今是官身,怕不怕有人拿我的出身来笑话你?”
世情如此,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商人的地位天生就比旁的人低。
霍珏如今中了状元,谁知晓会不会有碎嘴子的人,拿她商家女的身份来打压他、嘲笑他?
霍珏瞬间便想起了何宁方才提及的,余秀娘与阿黎在天井一同酿酒的事,大抵也猜到了余秀娘同阿黎说了什么。
余秀娘从前做齐昌林夫人时,不少人拿她是货郎之女这事笑话他们夫妻二人。
彼时齐昌林在盛京毫无根基,又因着喜好行钻营之事,在朝廷里的名声也说不得好。
也因此,即便是后来官至刑部侍郎了,盛京里的那些个当家主母,就算是当家的官职比他低,也不屑同余秀娘往来,令得余秀娘的日子过得很是憋屈。
可他不是齐昌林。
他不会让阿黎受从前余秀娘受过的委屈。
“大周的第一任皇后便是商家女出身,当初若不是那位皇后倾尽一个家族的财力支持□□于乱世中揭竿而起,哪来今日的周皇室?”
霍珏清隽眉眼噙着淡淡的笑意,捏了捏小娘子的指头,接着道:“只要我有朝一日坐到了高位,旁人也会这般说你的。
大抵会说……当初若不是那姜家娘子是个能挣钱的,供那位状元郎读书,哪来今日大权在握的霍大人呢?”
他说起这些话来,语气端的是一本正经。
姜黎被他说得一乐。
那位开国皇后的故事,阿姐也同她说过,她自是知晓这典故的。
可问题是,人皇后当初的家族是一州之首富,财力不可谓不惊人,哪是她这酒肆小掌柜能比的?
霍珏拿她来同那皇后相提并论,委实是抬举她了。
知晓霍珏是在哄她开心,姜黎也不会拒绝他的体贴,展眉一笑,道:“你这话我爱听。
可你在屋子里说说就好啦,在外头可不能这样说的。”
她这人一贯来不爱自寻烦恼,先前因着余秀娘的话而生的一点子忐忑,也就像那六月的雨,转眼便风停雨歇、雨过天青了。
小娘子一笑起来,唇角那两粒梨涡甜得跟酒酿似的。
霍珏目光凝在她笑意盈然的脸,喉结轻轻提起,半晌才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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