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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没有风韵,另一方面西门庆来相看的是女儿,而太师府对韩道国一家来说宛如天上,哪怕女儿只是嫁给太师的管家做妾,也强似嫁给一个普通人家为妻,所以爱姐是这一天的主角,自然必须打扮起来,不能被母亲夺了聚光灯也。
读到此处,总是不由得想起托尔斯泰小说里面的两个女子:安娜·卡列尼娜和吉提。
吉提是待嫁的青春少女,安娜是成熟的妇人,吉提对安娜的穿着打扮和风采总是混合着羡慕与嫉妒。
一次盛大的宴会,吉提绞尽脑汁要把自己打扮为晚宴上最漂亮的女郎,尤其她知道安娜会来参加晚宴,就更是在衣饰装扮上费尽心机。
那天晚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她在宴会上见到安娜,却不由得还是要甘拜下风:安娜没有穿任何鲜艳的衣服,只是穿了一件黑色天鹅绒的晚礼服,戴了一根珍珠项圈而已。
然而这身打扮艳光四射,越发衬托出她的丰姿。
——从王六儿想到安娜,似乎离得太远了,然而魅力的原则却是古今中外都相同的。
西门庆坐下以后,爱姐在一旁侍立,冯妈妈倒茶来,“妇人用手抹去盏上水渍”
,令爱姐递上。
这个细节看似琐屑,然而与第七回中西门庆相看玉楼时的情节暗合:“小丫头拿出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来,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
绣像本评点者在“抹去水渍”
下评道:“举止俏甚。”
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金瓶梅》作者生活时代的惯例,但我怀疑如果是惯例,比之稍后的绣像本评点者就不会赞美举止俏甚了。
无论如何,爱姐不解抹去水渍,或者王六儿怕其不懂得抹去水渍,都显示了六儿是成熟妇人而爱姐是娇憨少女。
六儿抹水渍与玉楼遥遥呼应,又暗示了六儿以自己被西门庆本人相看自居也。
在描写王六儿装束时,词话本比绣像本多了“穿着老鸦段子羊皮金云头鞋儿”
,这双鞋的款式颜色,与第二十九回玉楼所做的鞋子(玄色缎子羊皮金云头)一模一样。
当时玉楼曾对金莲说:“我比不得你们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
从穿鞋的颜色花样上,除了写出西门庆好色,“可可看人家老婆的脚”
(十九回西门庆骂蒋竹山语),再次侧面摹写六儿已经年纪不轻:二十九岁是中国旧时计算年龄的方法,按照现代人的计算方式,王六儿只有二十八岁而已。
二十八岁在现下固然不算什么,但是在以十五岁为女子成年期的古中国,可真要算是半老徐娘了。
且看即使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张爱玲在小说《倾城之恋》里面把少妇白流苏写成二十八岁已经怕读者大众不能接受,虽然依着她,流苏应该更老些(《我看苏青》),则我真佩服《金瓶梅》作者的魄力——在那样一个年代,写一班“久惯牢成”
的“中年”
妇人,又如此能够写出她们的美,她们的魅力。
又,描述王六儿与西门庆偷情的词用了战争的比喻,虽然也是艳情小说所惯用的手法,但是用在王六儿身上,一来见得二人本无情愫,一个好色、一个贪利而已,所以二人做爱毫无温柔情款可言;二来写王六儿“勇猛”
,也是为了给西门庆终于死在这个六儿和家里的潘六儿手上做铺垫(对比金莲、瓶儿初次与西门庆偷情的描写即可知)。
金莲属龙,王六儿属蛇,俗称小龙,西门庆则被派属虎,作者有意写龙虎斗也。
作者特地描写王六儿家里摆设,虽则小家子气,但是拥挤热闹,很有低中产阶级三口之家过日子的气氛。
前此,金莲、瓶儿都是有夫之妇,但作者从不写金莲、瓶儿家里的摆设,因为金莲、瓶儿对她们的丈夫憎厌还来不及,哪里会一心一计与之过日子呢。
六儿虽然和小叔有染,和西门庆通奸,但是二者都是在韩道国的默许甚至鼓励之下明做(焉知不是因为韩二太穷娶不起妻子,故韩道国甘心分惠),而且六儿疼爱女儿之情如见(“似这般远离家乡去了,你教我这心怎么放的下来?急切要见他见,也不能够!”
)也毫不憎厌韩道国,下一回有更明显的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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