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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做错了事,现在只想他好好的……只要他好,让我折寿我都愿意。”
这座医院位于郊区,周围群山连绵,空气清冽,只是温度较城区低一些。
中午两人索性前往医院食堂,配着李碧菡带来的点心水果,也算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回去的路上,时濛看向车窗外灰沉沉的天,和海浪般起伏的山峦,置身其中,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似有通感,李碧菡也发出感叹:“都说造化钟神秀,也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有令人心胸开阔的效果。”
时濛“嗯”
了一声。
他想,过往很渺小,未来亦然。
离开那潮湿阴暗的壳,他才发现人的一生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越是狭小的空间,越是会让人甘守原地,并不由自主地放大那些爱与恨,让原本可以解决的困难演变成一场灾难。
这便是受害者心态了。
而事实上,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受害者,也没有绝对的加害人。
从前他站在受害者的位置,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加害人误解、伤害,变得不懂委屈,不会流泪,只会用强硬的手段获取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处境调转,即便他没有伤害别人的主观意愿,也从未有过报复的想法,别人仍因为他感到挫败,甚至痛苦。
他从物理上的受害者变成了精神上的加害人,他让旁人活得战战兢兢,也让自己背负压力,疲累不堪。
无怪乎先前医生总建议他出去走走,到处看看。
巍峨的大自然总会不期然给人类一场精神普渡,让人发现自己的不值一提,并在今后的处事中学会将自己渺小化。
所谓执念,不过是自己加诸到自己身上的一场严酷刑罚,运气差的自我折磨到死都走不出来,运气好的重来一次,除了不过如此,更会发现——就算还是如此,又如何?
这个世界糟糕的样子他已经很熟悉,熟悉到无需睁开眼睛,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此他从现在开始目及的每一份美好,都是新鲜的,前所未见的。
大到隐忍克制的爱、不顾一切的追寻、承认错误的挽回,小到长途跋涉后的一碗泡面、装在便当盒里的水果、院子里的金盏花,还有车里正在播放的轻音乐。
那么多,多到时濛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前二十多年的坎坷,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算太差。
回到住处碰上散步回来的潘阿姨,她大惊小怪地夸李碧菡漂亮,说:“家伟那小子回来告诉我说小时的妈妈像他姐姐,我还不信,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这哪是姐姐啊,分明是仙女下凡!”
李碧菡二十岁之前是大家闺秀,二十岁之后是贤妻良母,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书卷气浓的,头一回被人这样当着面朴实地夸,时濛看见她脸颊烧红一片,连句客套话都讲不出,化繁为简地只说回头请吃饭,感谢他们一家对时濛的照顾。
天气阴沉,恐要落雨,潘阿姨进屋前提醒他们把车挪到库里。
时濛刚要下车去把车库门打开,手中的钥匙就被李碧菡拿了去。
她迅速开门下车,向时濛交代了句“在车上等我”
。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时濛鬼使神差地喊出了那个字。
李碧菡身形一颤,反过身来还有些不确定:“你叫我……什么?”
由于鲜少说这个字,时濛不太习惯地干咽一口空气,才复又开口。
“妈。”
他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发出关于未来的邀请,“下次,我们还一起出去玩吧。”
李碧菡应下了。
她飞速转过身去,时濛却还是看到她倏然变红的眼睛。
约莫数到一百,被交代在车上等着的时濛坐不住,想着自己的手如今应该能握方向盘,他把车开到车库门口,便能省得李碧菡来回跑了。
于是时濛也开门下车,脚刚触地,鼻尖陡然一凉。
接着是额头,脸颊,然后是手背,唇角。
时濛仰起头看天,灰色的天幕如同破开无数个小小的洞眼,任由白色的雪片钻挤而出,洋洋洒洒降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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