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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扬州城的时候一百多个人,到了上海一家门就只剩十个人不到了。”
听到大黄鱼,陈斯江的小脸垮了下来,又不明白太外公太外婆干嘛要带着黄鱼逃,路上烧黄鱼馄饨吃?
顾阿婆摇头叹气:“你们小霞子孩子命好,出生在新社会,不愁吃不愁穿不怕打仗。
我们多苦啊,辣个时候,你太外公用两根大黄鱼才换到几辆三轮车装家私,才走到黄桥就被人抢,红木箱子大黄鱼没得了。
靠你太外婆棉袄里缝着的一对八两重的金镯子,换了二十几个黄桥烧饼这才走到上海。”
她讲得兴起:“呐,我这双小脚,乖乖隆地咚,走了十里路不到就烂了,一路走一路流血,不敢不走啊,后头日本人打来了。
我三个姐姐,你的姨婆们,都是一样的小脚,走不快,夫家没人管她们,都死在江北了。”
斯江洗好了头,从竹躺椅里坐了起来,捧住外婆的脸认真地亲了好几口:“外婆可怜的哦。”
又弯腰去摸那双小脚:“小脚脚也可怜的哦,还痛伐?”
顾阿婆笑眯了眼,搂住她亲了又亲:“还是我们斯江乖乖晓得疼人。
你妈妈舅舅姨妈没得一个好东西。
他们看到我的脚就嫌弃,嫌难看嫌味道臭嫌我小脚丢他们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侬骂伊拉打伊拉呀,请伊拉切排头。
你骂他们打他们呀,给他们吃苦头。”
斯江又生气又难过:“外婆你最可怜了。”
门外的顾北武静静站着,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抱怨。
母亲没说错,他们兄弟姊妹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他想不起来自己几岁时注意到了那双畸形的脚,是被吓到还是被恶心到大概两者都有,反正根本不愿意再回想。
后来破四旧,万春街只有陈阿娘和母亲是裹小脚的女人,她们两个被拖出去当众剪掉裹脚布,再一起扫了三年公厕。
大姐早早地嫁给海员搬去了复兴岛。
二姐一毕业就报名去了新疆。
她们在家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跟母亲说话,甚至避免看向她,似乎看到她就也沦为了封资修,起码是被封建残余玷污了。
他上初中的时候,还有人把裹脚布样的东西扔在他头上,那是他第一次下狠手打架,一举成名。
但就算天天去扫公厕,他母亲也没抱怨过,回家后独自躲在帐子后面洗上半天,那双残废的变形的小脚再也没露出来过。
他还不如斯江呢,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那不是她的错,那双小脚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流过那么多的血,她才是最可怜的。
门里传来斯江一如既往的挣扎声:“外婆侬再加点冷水,烫色了烫色了烫死了烫死了。”
“小霞子小孩子说什么瞎话,哪拐哪里烫了?我试过的。”
顾阿婆虽然是小脚老太,手上力道可不小,拎小鸡一样把斯江拎起来塞进木头浴桶里:“多热当舒服哦,整条万春街,就我家才有这么大的浴桶,呱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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