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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手触丝弦,拨响,唱出,“嗟行人之蔼蔼,骏马陟原风驰,寒往暑来相寻,岁华冉冉方除,我思缠绵未纾,感时悼逝凄如。”
清唱盖过琴曲,入情绮靡,缠绵凄恻,曲毕物静,一时两相无言。
程章失神,喟叹:“确是,值千金。”
又回神过来,“士衡,你把乐府改成这样,是说你还是说我呢?”
“你和我都是。”
陆机推开琴,曲的余韵,让神色仍含情蕴藉,此前的淡漠似化开,有种倾心尽兴的怡然。
程章欣笑:“不尽然吧,我是寒来暑往地相寻,跟着追着,倒很乐意,没觉得什么凄如的。”
“那就是我了,缠绵不得纾,沉郁在心在。”
陆机意态闲闲,漫不经心接口。
程章看他眼中光点,却觉得炙热如一点火星,嘭的燃成烈火,烧灼他整个胸臆,左冲右突,冉冉摇荡着。
正美滋滋回味,被陆机一拍案打断:“这是酒肆,既千金买曲,何妨再请我一酌。”
“当然,当然。”
直点头陪笑,有点搞不清情况,但被火烧得醺醺然,做什么都行了。
看陆机拿开琴,一壶酒上来,笑着不动,又来一壶,渐一溜摆满桌案,才不再危坐,斜身靠凭几,自酌举杯,对着江天,目色迷离地叹:“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半臂露出,襟口微开,曲一膝抵肘,衣袖娓娓垂席,显出舒缓的褶皱。
一杯尽又继一杯,程章由迷怔变惊愕了,挪开他要舀的一壶,小心问:“士衡,这任诞纵酒,你哪学的啊?”
“唯杯中物,可畅怀。”
陆机探身凑过去,夺下他手中壶,斜睨着,“我不是缠绵不得纾吗,满心沉郁,只能借酒意,向你一述。”
将另一杯递上,程章迷惑地接下,见他扶案坐正,迷离目色清亮了些。
“你不是曾笑我,殷勤备至,却事与愿违吗。
于江东,我是叛臣,于父亲,我是逆子,他们不需我做何事,只要我消失无踪就好。”
“但我还是忍不住,来殷勤致力,却弄不清,该以怎样身份,是助他们,还是违逆他们,这样三心二意的,你说,会有怎样事与愿违的厄运,在等着我呢。”
时而停下,越说越艰涩,借酒浇愁,杯脱手倾倒,酒在黑漆案面流出水痕,把天光云影也映黑沉了。
“没什么厄运的,别喝了。”
程章扶正杯,看陆机有些摇晃,往凭几上倒,就知道他喝过头,另一手稳住他,关切心又犯贱地冒出来。
“有的,定会有的,”
陆机挣开他,嬉笑了声,露出种悲喜莫测的狂态,“说来好笑,有人,本该与我为敌,却对我恩遇、照拂和教导,使我心生依赖信任,也好生地感激和敬服,而我却义无反顾背叛,不计恩义,一心敌对,是不很招人恨,很不配有人再对我好?”
“你说的是羊都督吧?”
程章眼神闪了两闪,不知放何处好。
“知道你很纠结,”
想劝慰下,也不知从何说起,忽想起州府深夜,心思被剖开,羊祜说的同心同德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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