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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说:“开发商就是你同学,那谁,那年把东子打死的贺老板的儿子,是不是?牧远呐,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你这次回来,胳膊肘可不能向着外人!
我跟你说,这爷俩都是生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懂不懂?谁能精得过生意人?”
她用面孔往下一拉,先镇住他。
奶奶端坐最中间,两脚叉着:“咱家这块风水好,轻易动不得,要动,那就不能是现在赔偿的这个数。”
她旁边坐着二姑,二姑接嘴,“那可不,要是龙脉断了那一个国家都得完蛋。”
三叔二舅也开了腔,混七混八地讲,讲个没完,凌驾在咳嗽上,黄痰上,一屋子浓烟,满地烟头,徐牧远看不清爸妈的脸。
这间旧房子里,从没这么挤过。
“你说个话呀,牧远,你见过大世面的,人北京拆迁,都咋谈的?赔多少?肯定比咱这值钱的多吧?”
二姑殷殷望着他。
徐牧远笑笑:“我还真没了解过,但这种事,政府一般都会介入的,肯定不是哪一个人就能说了算,这关系到城市未来的规划,招商引资,不是你们想的,谁接了这活,就一手遮天了。”
三叔说:“不管怎样,咱小老百姓管不着,但是,该争取的要争取。
牧远,想想这些年,自从你爸下岗,家里过的什么样你该清楚,不说你家,你就看看整个北区,当年是有多难,那会改制,说下岗就下岗了,你爸是没技术吗?东子那事,我说句实话,那也是被逼的没法了,是不是?现在,说拆就拆,凭啥就任人摆布呢?这是欠北区的,该要!”
徐牧远想说张东子是违法犯罪了,他赌博,没人逼他去赌,自己选的路自己就得承担后果,但他没说,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当年,他面对东子叔一家老小时,他是有愧疚的。
一大家子,要他去跟贺图南谈,徐牧远等人都走了,拿起扫帚,把烟头扫了,门窗大开,散散屋里那股臭烘烘的热气。
“爸,我听说大部分人都愿意签,挺高兴的,我看开发商给的条件也不错,咱们家,你不能光听叔伯婶子们唠叨,说到底,这些事儿跟他们也扯不上关系。”
他说完,徐爸叹口气:“不说别的,就冲当年贺老板那么照顾家里,你跟图南那孩子又起小玩儿到大,咱家都不该不配合,但你今天也看见了,我真是被吵得头疼,你奶奶被你伯伯姑姑撺掇得起劲,老是骂我,说我要气死她。
你这回来了,你说,有什么好法子没?”
四下陈设,从视线里过了个遍,徐牧远第一次意识到,这一切,将变作明日黄花,北区,将彻底变作废墟,一声轰响,几十年便没了,这里会起新的高楼,再过几十年,等他们这代人也老去,死去,便再也没有人记得北区的模样。
一切都在变,他也变了,不是吗?
徐牧远说:“这是咱家的事,不要再拖了,没意义,拖到最后如果放弃拆迁,绕过咱们家,爸愿意吗?就咱们的房子,杵在这儿?”
徐爸摇头:“那哪儿能,可……”
“我知道爸怕得罪奶奶,得罪他们,你以为多要笔钱,就没事了?爸,事儿会更大,钱越多,麻烦就越多,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一家人闹崩,这一点不奇怪,只要有拆迁的地方,只要涉及钱,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我想好了,最后我要把你们接北京的,家里这些人,以前也没这么热乎,爸看开些吧。”
徐爸沉默不语,烟在嘴里一口一口闷闷地抽。
徐牧远当晚约了贺图南,一见面,贺图南从眼神里就知道了答案,两人坐一起喝了点小酒。
暮色初显,晚霞没散尽,白昼似乎变长了,留住点美丽的粉灰。
“说实话,你回来我很意外,去年美国次贷危机,我跟几个留北京的同学聚会,聊到你,大家都佩服你,当初也不止你进大投行,咱们同一届有个校友进了雷曼兄弟,如今雷曼几乎都要破产,这谁敢想?都说你是最有眼光的,没想到,你会放弃高盛,而且还是这么个时候。”
徐牧远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置身此间,大排挡烟熏火燎,好像又回到他们很年少的时候。
贺图南夹起片猪耳朵,就着白酒,也能吃出几分滋味:
“我不瞒你,我回来是想赌一把,这几年,我脑子都浑了,在外面过得并不痛快,倒不是因为工作不顺。
我自己也说不清,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忙什么。”
徐牧远失笑:“你?你会迷茫?你一个心眼顶人家几百个,你说你迷茫。”
他摇摇头,抿了口酒。
贺图南慢条斯理咀嚼着,咯吱轻响,他低首还只是微笑。
他给自己倒酒,满杯了,一饮而尽,他酒量很好,回来难免饭局多,不得不喝起来。
“我需要点儿刺激,爸也不是很理解我,可能吧,他就从没理解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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