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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见过的,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玛玛办了一场极热闹的寿,流水席摆了整整七天,一拨又一拨的人,每天都是新面庞。
她那时还小,在家里乱跑,没人能奈何她。
有一日被玛玛逮着拉在身旁,招待那些宗室勋贵们的格格。
她哪儿知道做这些事,叫嬷嬷把吃食一股脑都端上来,说请诸位吃,想怎么吃怎么吃,怎么痛快怎么吃。
那些格格们便发笑。
那时有个姑娘笑得最大声,她可记恨了,回头找嬷嬷一问,才知道是鄂家的三格格。
如今时序轮转,她们又见面了。
只是再不与从前一样了,从前自己是主人,她是来客,可如今她才是主人,自己连客也算不上。
寄人篱下,小心度日。
雪纷纷扬扬地落,天地间都是素白色,重重殿宇幽深,愈发显得肃穆而安静。
摇光渐渐地,品咂出一种深凉的悲伤。
这世间的荣枯周而复始,你方唱罢我登场,花开花落,朝生暮死。
再怎样的煊赫与热闹都不会长久地留存,下过一场雪,什么都寻不见了。
那阿玛的半生,竭尽心力,克兢克诚,拿命来守卫与效忠的,又是什么呢?
是一个笑话吗?
为什么昔年的挚交就可以轻易地出卖,然后坐享其成,然后飞黄腾达?谁是善谁是恶,哪个是君子哪个是小人?曾经恭维着的、堆着笑的面庞下藏着的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为人君者,轻易掌握着亿兆生灵的性命,竟然是这样草率地,说断就断吗?
东暖阁映出一片辉煌的光影,那是圣天子召见臣工、日常起居的地方。
三交六椀菱花纹样的棂花交叠开一片,直直地逼着人的眼睛。
天地相交,万物生长,帝王是天子是人君,拥有至高的地位与无边的权力,连这装饰都是天底下的独一份。
她忽然觉得好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发笑,唇角抿出一个可悲的弧度。
德佑送罢宁嫔,已折回来低声催促她:“姑娘?主子在里头等着呢,快随我进去吧!”
摇光俯身应了,跟着德佑进了东暖阁。
一股暖气迎面扑来,混杂着嘈杂的花香。
暖阁里却安静的很,并没有因为后妃的来到而扰乱脂粉。
明亮而硕大的玻璃窗逶迤铺陈开来,可以看得见外头的景色。
皇帝便照常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执着一卷书,眼神浮落在窗外。
摇光行过礼,跪在脚踏上,将药膏蘸在白玉方上,等待皇帝伸出手来。
不料皇帝却并没有动静,目光回转过来,带着几分探究与清冷。
她并没有穿太皇太后赏的衣裳,还是照旧一身半新不旧的藤萝紫的袍子,外头罩着一件蜜合色的掐牙坎肩,坎肩正好落到腰际,宫人的袍子宽阔,愈发衬得整个人是瘦瘦小小的一个。
皇帝端详着她,好像除了第一次临溪亭见面,她将他误认为是谙达的时候,才对他有和悦的神采,其余时候大多都在散钉子,爱和他作对,爱唱几句反调。
她比旁人更活泛也更生动,一如太皇太后所说,这才像旗人家的姑奶奶,机灵、聪明,敢做敢当。
其实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步子停在慈宁宫前,仿佛是知道她要来了似的,竟然傻傻地在原地等着,想看看她穿新衣裳,是什么模样。
皇帝御极多年,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她是这么多年来独一个。
方才他都看得真真的,她站在养心殿的抱柱前,手里捧着漆盘,目光迟滞,仿佛是一片寥落着的零星,茫茫然朝他望过来,破碎而支离。
是恨他么?恨他什么?恨他抄了她的家,灭了她的门?恨他让她孤身飘零,寄人篱下?
忽然有什么东西当当响了两声。
摇光本在发怔,骤然听见声响,下意识循声看去,却发现是东暖阁槅子上的一架小自鸣钟,家里哥子房里也有一架这样的小玩意,是打遥远的西洋来的,听说金贵得很。
她三哥十分宝贝它,可是四哥总想把它拆了来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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