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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夏日的一个热烈的傍晚。
晚霞把河天相接的地方涂成一片火红,河水悠悠,红光闪闪。
我走到那个熟识的高出沙滩的荒糙地上,但已经找不到那架熟识的窝棚。
窝棚久不住人,倒坍了,散架了,完好的寥寥无几,再也找不到那架窝棚了。
我无法评价我自己。
我抽着烟,默默地坐着。
从那杨柳林里,从那悠悠的河水里,从那涂成一片火红的河天相接的远处,又响起嗒嗒嗒的打字机的响声……
19861211于白鹿园节令已过小满,交近芒种,正当午时,一天里太阳最毒的时光。
从杨树和柳树浓密的枝叶遮罩下的河堤上,传来铁刀剁击木板的钝重的声响,咣……咣……咣……刀声里,攒着劲,又似乎带着气。
伴着刀剁的响声,有人在骂人!
“给我头上挽套枷……龟孙!”
杨树和柳树已经变得墨绿的叶子,在顺河而下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这是冯家滩三队鱼池管理人冯二老汉,读者诸位在《第一刀》里已经见过一面的熟人了。
二老汉坐在一块平整光滑的河石上,汗渍把石头表面已经浸润得紫红油腻了。
他左手抓过一把青糙,按在脚前的木板上,右手攥一柄弯腰长刀,剁着青糙。
剁着,骂着。
老汉骂他的亲门侄儿——年初上任的三队队长冯豹子,以及和他共事的那一班干部。
他们给冯二老汉立下一纸合同:联产计酬!
要是鱼池里捞不出货来……唉唉!
一纸合同把二老汉紧紧拴捆起来啰!
“熊管娃”
的逍遥日月过不成啰!
二老汉收拾起丢弃多年的糙镰和刀片,挎上葛条大笼,自打糙芽儿一冒出地皮,一天三晌在河滩里,渠沿上,挖着割着;剁碎,再撒到鱼池里去……
曾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荒芜了;头发也长了,居然抽不出时间到对河小镇的理发铺儿里去剃掉;永是干干净净的灰色棉粘布衫,肩头和脊背上,透出一圈一圈干涸的汗痕;前襟和袖时上,沾染着泥土的黄色和青糙的绿汁。
糙剁完了,二老汉的嘴唇也骂得干涩了。
他把碎糙揽到笼里,顺着河堤,朝鱼池走去。
河川里已经泛起黄色的麦田里,刚刚插上新秧的稻地里,绿色遮不住地皮的棉田,河滩直通村庄的白杨甬道上,空无一人。
布谷鸟从湛蓝的天空掠过白杨树梢,留下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布……谷……
“哗……”
一把青糙撒出去,那些小生灵儿从鱼池的四面八方一齐汇集到食箔周围来,叼起一片糙叶,又沉入水里去了。
二老汉笑了。
撒完青糙,二老汉蹲在鱼池边,惬意地观赏着绿水中活跃着的生命……
“娃子们!
想整我吗?倒给我弄得一件祐事!
等我抱上一摞票子的时光,哈呀……我冯二灵着哩!”
二老汉在水里洗了手,走上河堤,瞅着通往村庄的大路,女儿小莉该送饭来了哩。
他为了防备城里来的那些钓鱼客,一天三顿,由女儿或老伴儿把饭送到河滩来,肚子空空儿,四肢酸困,他想打个盹儿,饿得合不实眼。
想和谁说说闲话儿,午饭时光,鬼才到这蒸热的河滩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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