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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雁凭,陆归坚硬且皱在一起的心,竟渐渐松弛,变得柔软了,“无论结局如何,日后,我也会善待你的家人。”
他许诺着。
雁凭却面如白纸,面向江岸的方向,淡淡一笑:“前朝的桓大司马,当他眺望荆州的山水人物,凝视自己的雄心时,是否也对兴男长公主说过这段话?”
陆归摇了摇头:“桓元子昔日之势,亦非我今日之势。
彼时世家气数未尽,王谢为槛,非草莽乘风而上之时。
桓元子仍能以贫寒之身栖息于世,姻娅皇室,挺英雄豪逸之气,逾越险阻,观兵河洛,最终得九旒鸾辂,黄屋辒辌,东园秘器,太宰封王。”
“而如今门阀臃肿,丑政难除,今上已难继明南面。
天下分合,岂惟魏祚永安?天下血食,岂归元氏一门?元子一世,无非‘悖力’二字。
宝命可以求得,神器可以力征。
若让我寂寂无为于世,虽不为文景所笑,亦含羞项王,愧对江东。”
雁凭有一丝心惊,那是熟悉的言辞,熟悉的心境。
与多年前记忆中那个暮春将近的夜晚一样,灯火下,她母亲残败的宫室内投射出帝王巨大却虚白的身影。
她的父亲在那个夜晚对母亲倾诉了他对江山的一切热忱。
最终,注定,有人视这江山如恋人,而本该成为恋人的只能安静,背对着庭院草木深深,结束自己如墙角下荼蘼一般的生命。
那一夜,她的乳母为她诵读国史。
□□的中原展现在胡人的面前,有人看到了宝库,她的祖先看到了未来。
未来仍需延续,仍需生命献祭,骨血滴铸,而她选择什么都不要看到。
今时今日,她同样安静,背对着汉水与砚山,背对着属于他与他们的那片江山,仿佛当年她的母亲一样,独自坐在无人守候的春庭。
华丽的章服与翟冠被她一一褪下,同时褪下珠玉带来的沉重与金线带来的刺痛。
雪白的中衣下,优雅的身姿不容亵渎,这一部分是因为她天生所受的严格教养,而另一部分则是她后天对这一切的漠而视之。
“或许无论如何选择,都注定是可惜的吧。”
她身着单薄的春衫,试图走向温度更冷一些的门口,“几十年的深谋和蛰伏换来对王朝换代的赌局,一朝称王,当一阶段的阴谋最终得到尘埃落定时,差不多耗尽了第一任皇帝的一生,也耗尽了他身边人的一生。”
她赤脚踏过章服与冠簪,不顾剜心的割痛,“还有,还有门庭之内的流血,这注定是诅咒。
血液即是王资,你们在庞大的权力与自相残杀的发家史中成长,阴谋与背叛迭势而起,这便是王座必然的大害。
每个人都被欲望驱策着,以为自己可以拥有这江山,这简直奢望,而为了完成这件华丽的奢望,总要付出更多的血液。”
她走到他身前,一如当年在佛下,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仍旧是笔挺的眉廓与清峻的骨骼,然而皮肉会衰老,心会滞重,欲望的满足也必然需要个人的破碎。
或许,人本身并不是承载欲望的最好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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