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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灿赶到父亲住处的时候,将近亥时,天色黑蒙蒙的,前厅各处点起了大盏青铜豆形灯,窗纸上透出昏黄的光亮。
“父亲安好。”
归灿在书房向父亲拜见,然后在下首一处垫子上跪坐着了。
他刚一坐下,就直接问道:“父亲,相国大夫突然造访,是有什么事呢?”
长宁侯归婴的脸色隐在灯烛之后,照映出他脸上明暗交错的皱纹和一双疲惫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问道:
“明辉,今日你去王宫侍讲,对王上都说了什么?看来令相国甚是不快呢。”
归灿怔了一怔,说:“儿子按奉常司的安排,为王上讲了《诗·凯风》一节,再没有别的了。”
他瞧着父亲凝重的神色,又道:“不过,儿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要请教父亲。”
“说吧。”
长宁侯端起茶呷了一口,似乎对儿子要问的问题早有准备。
归灿得了应允,便一股脑的把憋了一天的疑问倒出来:
“父亲,王公教化之职,向来由您主持,太常司与奉常司,也均为您的署官。
但今日据儿子观瞻,王上并不愚钝,为何您要奉常司一而再、再而三安排重复的课业给她?您与相国和武安侯均为先王亲指的托孤之臣,责任重于泰山,眼看明年王上年满十五,便要行及笄之礼,此时还不教她熟悉政务,日后何来还政之说?”
归婴不动声色,道:“连你也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父安排的吗?还有别的吗?”
“还有!”
归灿着急道:“更有甚者,今日散学,奉常司照例召儿子去点王上的学评,儿子自然点了个‘上优’,但翻阅往日记录,发觉其他侍讲大夫都点的‘中下’、‘中平’,这真是岂有此理,罔顾事实!
王上的学业怎么可能是‘中下’的水平呢?怨不得一册《诗》,都要教王上学十遍还不罢休……”
归婴见儿子越说越激动,便道:“你出去游学多年,很多王庭的事,还不甚明白,也难怪。”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如今奉常司的事,已由不得我长宁侯府了。”
“什么?”
归灿惊讶的不知该怎么回应。
他想不到,一国之太师,执掌礼教、外交、手握沣都都尉大权、位列三公之一的父亲,竟然失掉了奉常司的控制力。
以汉国的传统国情,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想当年,先王仓促薨逝,薨前立下遗训,指定三位顾命大夫,拜为三公。
小汉王成年以前,由三公共商国是,待汉王亲政,再还政于王。
三公为:太师归婴,太宰高傒,太尉苻虢。
太师掌管太常、大行、宗正、祭祀之职,以及沣都三万护城步兵都尉,先王赐爵为内侯,号长宁侯;
太宰即相国,掌理廷尉、吏治、治粟、少府之职,赐内侯,号永信;
大将军太尉,掌国防军事要职,领千乘北军,共计三十六万大军,抵御边关狁方戎族,赐内侯,号武安。
这样的安排足见先王用心之深。
相国虽一手掌管官员任免和司法大权,但不得染指军权。
太尉虽掌军事,但绝不可过问王庭政事,更不可侵管汉王亲随禁军。
太师掌握汉国的礼制命脉、外交及沣都护卫,但却无法涉足刑事与吏治。
如此一来,三公代政,分管三权,既互为辅助,也互为制衡。
这是先王设置的第一道保险,此外还有第二道:三公之外,更有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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