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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侦除下湿透的外袍,里面的中衣也半湿了,他把苏日暮拖起来,去解他簌簌滴水的氅衣。
“小生自己有手!”
苏日暮不满地拍开他,自己解开系带,束发的带子已经松开了,湿漉漉的长发散散铺开,打湿了氅衣里干燥的外衫。
“你好像很镇定。”
甄侦注视着他,道。
苏日暮抹了一把脸,“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嗯?”
这副口气让甄侦挑了眉。
苏日暮状似随口道:“早几年打仗的时候,小生去过边疆,撞上两军交战,他们在那儿打,小生躲旁边看,见过那场面,还会怕这个?”
再久远一点的,就是那些亲身参与的,那些惨叫,那些血腥,那些堆砌的尸骨……
“你为什么去边疆?”
固定在车厢里的小木桌上的茶已经洒了,甄侦将茶杯扶好,熟练地重新斟上变得温凉的茶,他的声线总是带着一股空明浩渺的感觉,此刻在雨声的伴随下更显得朦胧清远,似乎有些不真实。
苏日暮看着甄侦的动作,有些恍惚地想起记忆里的那个人,他的声音要沉一些,但是同样博学多才,同样见多识广,喜欢在雨天里沏上一壶茶,坐在廊檐下,和偷溜出门的他说很多很多话,目光里映着漫天细雨微微出神时,总让人感觉这人是不真实的。
怔忡不过一霎,苏日暮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该是恍神的时候——不过自从见到甄侦,他回忆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甄侦目光微闪,抿了一口茶。
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微病态,举手投足除了那份恣意不羁,看不到一丝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边疆有种酒叫滚火球,”
苏日暮掩饰性笑了笑,眉目风流,“喝下去的时候,就像是有个火球从嘴里一路滚到了胃里,这酒难酿,小生跑了大半年找到一坛子,花光了身上的盘缠才到手。”
说是酒,他都怀疑里面加的是一大把蜀地出产的顶天椒酿的辣椒水,喝下时,他几乎以为五脏六腑都会被烧成灰烬锻成残渣,那个刺激感,欲罢不能。
“你真是嫌命太长……”
要酒不要命的典范。
甄侦摇摇头,他都不知道这书生是怎么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地方生活了大半年的。
“人生苦短,该当一醉方休嘛~”
苏日暮眯着眼笑,这使他瞅上去像个孩子,有些没心没肺。
“人生苦不苦短我不保证,我只知道再喝下去你的命绝对短。”
甄侦是一流的暗杀者,原以为在过去二十几年的漫长时光中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耐心,但是现在他发现这玩意儿确实应该多多益善,最起码对着这样的苏日暮让甄侦莫名有点烦躁。
好吧,感谢苏日暮帮他锻炼耐心。
苏日暮不置可否,眼角瞥向他。
对方的黑发也被打湿,束冠取了下来,整齐的发髻有些凌乱地散开,滴落的水润湿了白色的中衣,显出他藏在层层衣袍下稳健颀拔的身材,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让这个温润的男子多了一分平日里看不见的狂野,莫名令人觉得具有侵略性。
苏日暮好像瞥见他背上有一道道艳丽的红,不由地扬眉,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甄侦道,然后才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想起了什么,随意道:“我背上有个刺青。”
苏日暮无端想起那副反复看见的杜鹃泣血图。
马车一路安稳地回到甄府,林伯已经侯在门口了,见两人下了车,也不问刺客的事,只送上两件加厚的外袍,道:“大人,苏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打了个寒颤的苏日暮赶紧接过来,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潜伏在四周、比平时多上一倍的暗哨,然后在甄侦唤他时,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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