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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刘贺而言,这次最大的意外之喜并不来自于权位,却在于终于能捅破那最后的一层规制,真正能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过去十四年,他已经在昌邑王国地脉汇集之处,为自己修好了一座恢弘大墓。
而且不管是墓室形制、礼仪规范、场景营造、器物精制、棺椁设计乃至陷阱安排,都已经在心里规划过千万遍,闭起眼睛就能想起,长日长夜,他的神识都在其中徜徉。
但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他登上这辆乘舆车的一刻起,他的心魂精魄、五内脏腑,就会烧着一件新的大事:规划一位皇帝从今往后亿万年里的身后身。
那是一条无尽的路:
和它比起来,这长安多狭隘?这帝国又多虚妄?
他即将登上舆车了,昌邑国太仆寿成负责为王驭车,却提醒道:“竹杖呢?”
竹杖。
对,竹杖是丧仪必需品。
放哪去了?
这要命的时候,怎么就被一根竹杖给挡了路?
于是开始叫,发放身边的侍从赶紧去找。
其实他极少像这样喊叫。
那是因为,很多事情他都不在乎,不切肤,所以也无所谓。
但对于这件事,他却觉得特别难以忍耐。
他这个状态,朝臣们都很少看见,但夜里的侍臣见过、坊里的工匠见过、造墓的师傅也见过。
侍从们突然让开一条道:龚遂拿着竹杖,说,王,在这里。
刘贺眼神闪过一丝戾气,问:“是你拿走了吗?”
龚遂深深拱手,“老臣万死。”
然后他双手将杖递到王的手上,同时低声说了一句:“请让老臣参乘。”
所谓参乘,是陪同皇帝乘坐舆车的人员,坐在驭手右边。
本来,参乘的人应该是大鸿胪韦贤,但昌邑王既不在乎,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便直接让龚遂坐到了车上。
在遥远的后方,王吉看到刚才一幕,微微皱起眉头。
他并不知道龚遂有参乘的计划,不知道那只是为了满足当大鸿胪的虚荣心,还是另有目的。
小波折草草止息,乘舆就位,百官肃立。
于是,六匹高头骏马牵引一辆熠熠生辉的皇车,后首跟着三十六辆属车组成的长蛇阵,再往后则是低级官员以及昌邑国属官组成的庞大队伍,就像一条巨龙,从霸上向关中平原俯冲,正轰轰降临帝国的心脏长安。
而在这条巨龙东边,银色的地平线若隐若现,正孕育着六月的第一个日出。
皇室仪典就像是一只严丝合缝的子母奁,每个环节都调整得分毫不差。
当乘舆车队遥遥望见长安城东都门的时候,第一缕黎明正好照在城门两侧高耸的阙上,将瓦当斗拱全部染得金碧辉煌。
而因为日光渐长,灯火不彰,百官统一的披麻戴孝也变得鲜明起来,成为白花花一条长练。
和日出一样如期而至的,还有百官队伍呜咽的哭声。
煌煌大汉,从来是不缺少忠臣的。
而且这次,臣子们的心情又比寻常复杂得多:过去十三年毕竟一改汉武帝穷兵黩武的态势,与民休息,符合很多大臣的心愿;可是,创造了这一切的皇帝刘弗陵,从八岁即位熬到二十一岁,终于见得一点可以让大将军还政的兆头,却突然病崩,让很多人都心生疑窦。
所以这一片哽咽当中,痛心有之,惋惜有之,怀疑有之,愤怒有之,像一锅五味杂陈的粥慢慢炖着,随着离长安城越近,冒出来的气泡就越大。
当然,里面也有装哭的人,挤一挤眉,掐一掐肉,就是不能让身边同僚看出破绽。
王吉就是这一类型。
他虽然是忠直儒生,但毕竟远在王国,感情就不太真挚。
但他和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紧紧地站在一起,在大将军使臣身边,嚎啕大哭,力表忠心,哭得连乐成都不好意思了,只能跟着铆劲。
于是两人越哭越激烈,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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